高压水枪下的银杏叶，城市治理该容下诗意

　　12月4日，一段环卫工用高压水枪冲掉树上银杏叶的视频引发争议。有网友表示，落叶景观是季节限定，不应该用这种办法冲掉树上的银杏叶。现代快报记者了解到，事情发生在12月1日四川眉山城郊的一处人行道附近。当地环卫部门回应称，环卫工的行为不符合清扫规范，已批评教育。

　　当高压水枪的水流击碎眉山深秋的静谧，枝头摇曳的金黄银杏叶纷纷被迫提前谢幕，这段短短的视频，激起的远不止于对两名环卫工人的责备。它更像一面棱镜，折射出我们城市治理中一些值得深思的悖论：我们对“洁净”的追求是否正走向一种与自然为敌的“洁癖”？在效率至上的管理逻辑下，是否已容不下一片落叶的诗意与时节馈赠？

　　其实，类似的“水枪冲树叶”是一种现象。尤其是在秋冬树叶飘零的交叉时节，不同的只是树叶的不同而已。将板子仅仅打在具体操作的环卫工人身上，无疑是简化了问题的症结。官方回应当中“工作量大”的表述，实则指向了一个更为普遍而僵化的背景：在许多地方，“看不见一片落叶”成为了环卫考核的硬性标准。当自然的凋零规律与人定胜天式的“绝对洁净”要求正面冲突时，处于压力一线的环卫工人，便可能铤而走险，选择高压水枪这类“高效”却粗暴的方式。批评教育可以纠正一次行为，但若“以克论净”的机械考核不变，“指标压人”的困境就难以根除。这背后，是城市管理思维中将“自然现象”等同于“管理失职”的错位。

　　比考核机制更值得警惕的，是我们对“美”与“价值”的认知狭隘化。事件中，当地并非不知市民对“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期待，但在执行层面，僵化的“清扫命令”仍轻易碾过了灵活的“景观保留”。这并非无解难题。北京、武汉、南京等地推行多年的“落叶缓扫”政策，甚至有的地方专门留下“落叶大道”，留出欣赏期。北京将落叶粉碎堆肥反哺林地，苏州用不同颜色的落叶拼出艺术图案……这些实践生动地表明，落叶绝非单纯的“垃圾”，它可以是生态循环的环节，是季节的信使，也可以是触手可及的城市诗意。眉山水枪冲走的，又何止是树叶，更是一份对自然节律的尊重和对城市多样美的感知力。

　　公众对此事的争议，恰恰反映了我们对城市空间功能的多元期待。“保留派”向往的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季节仪式感与心灵慰藉；“清扫派”则出于安全、卫生的合理考量。二者的诉求并非水火不容。理想的治理之道，正在于精细化的平衡与共生：保障通行安全的区域及时清理，适合漫步观赏的区域暂缓清扫，待其自然凋零后再做资源化处理。这要求我们的管理标准，必须从“一刀切”的冰冷指标，转向“分类施策”的温暖智慧。否则，再好的规范若不被“人本化”的考核所支撑，也只会悬在空中，最终逼出种种看似荒谬的操作。

　　一片银杏叶的命运，足以丈量一座城市的温度与格局。近年来，从一些城市叫停“以克论净”的极端保洁，到一些地方划定“落叶不扫”景观道，越来越多的城市开始意识到，最高级的整洁不应是与自然规律对抗的“无菌状态”，而应是在保障基本秩序的前提下，能容纳四季流转、草木枯荣的生动与从容。这要求城市管理者具备更开阔的视野：给考核标准留一些尊重自然的弹性，给落叶留一段优雅老去的时间，最终，是给生活于其中的市民，留一片可以驻足、可以感怀、可以确认“我与时节共在”的风景。

　　说到底，城市不仅是建筑的集合、经济的载体，更是人们安放身心的家园。它的美，既在于井井有条的现代便利，也在于那份“春有百花秋有月”的天然意趣。允许几片银杏叶在枝头多驻留几日，在地面铺就一条金色长廊，并不会让城市变得邋遢，反而会为其增添一抹无可替代的灵动与温情。城市治理的艺术，或许正体现在这份“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平衡智慧之中：在高效的运转之外，为那些无需成本、却直抵人心的自然之美，留出一席之地。（郭元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