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梁鸿:在父亲坟前感受到逝者的生命力

关于疫情
疫情会导致文明秩序的深远改变
草地:能不能谈谈您疫情期间的思考?
梁鸿:我想,在这样一个疯狂的病毒面前,每一个人都是亲历者,不管你在武汉、北京,还是意大利、法国,不管你是得没得这个病。因为我们每个人都被迫隔离了。这种隔离长达两个月,甚至以后还要继续,孩子也没办法上学,正常的工作和交际没有了,娱乐形式全变了,等等。我们都应该借此去反思一下人类文明发展中的问题和出路。
更具体而言,我们要反思自身,这样才有可能继续往前走,否则这场灾难过去就过去了,可能半年大家就会忘了,又该吃吃该喝喝。那么,这一场大的灾难,就成了往事,我觉得这是一个最不好的可能,但也是最可能的可能。
草地:如何看待疫情带来的“社会突变”?
梁鸿:这次的疫情其实是整个世界大秩序的改变,包括我们的生产方式、人与人的交往方式、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村与村的关系。
我们看到,疫情暴发时,村与村之间联通的路被挖开了。这是一个特别大的文明倒退,但是每个人都好像觉得特别理所当然。人与人之间的壁垒又一次变得非常牢固,你要保持一点五米以外,如果你没有戴口罩,你就是我的敌人。
疫情也会改变世界格局。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之间也在抢口罩,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关系也在改变。
这些改变短期内可能是经济形态或制度形态的变化,但更深远的是文明秩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至于最后改成什么,还要拭目以待。
草地:之前您在微博上说,三年前写这本书(《四象》)时,没想到世界如此变化,细想竟有些心惊,韩孝先的暴怒和世界的荒谬逐一呈现。
梁鸿:确实有这种感受。这段时间我突然想到这本书,好像世界就是以如此暴虐的方式来让人类反思,不管是以病毒的方式,还是用其他方式,让大家看到问题,反思自身,反思文明的形态。
关于电影:
看到破败老屋时,特别羞愧
草地:您去年5月参与拍摄贾樟柯的新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第一次触电是什么感觉?同样都是围绕村庄,文字和影像记录有何差别?
梁鸿:通过影像,能重新反观自己的村庄,也是挺有意思的。拍摄时,我又回到老家。我们家的老房子已经非常破败了,当时我特别羞愧,觉得这房子真应该修修了。见到老房子的一刹那其实特别不好意思,当然我也没给贾导说这个事情。我当时心里想,为什么我让自己认识的老屋变成这样,这是我父亲的家,我童年、少年生活过的家。
《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预告片
修这个房子其实是我父亲一个非常大的愿望。因为那是他的家,是他拼了命才保住的家,是他生命和所有价值的体现。
但对我而言,我觉得修房子太虚荣了,人都在外面,又不怎么住。所以我一直没有修,一直排斥这个事情,也一直没有回应父亲时不时流露出的愿望。然后,他就去世了。
我的姐姐们也提过这个事情,我也没太在意。这个影像使我突然间从别人的眼光来看房子,它确实是太破败了。会发觉原来我对家是那么漫不经心,其实这是不对的。这是拍摄中一个特别明显的感觉。
我觉得视觉创作和文字创作本质上是不一样的。文字表达更内化一点,而影像有一个全景观。另外我觉得影像有导演的个人意志贯穿其中,导演必须是一位指挥若定、胸有成竹的将军,否则,没办法既控制又脱离那巨大的工作团队,没办法实现自己独立的思想。贾导背后是一个庞大的队伍,协调这支队伍很难,我就做不来,还是老老实实一个人写字。
关于故乡:
故乡给你的爱恨交织,是很珍贵的
草地:您每年要回几次梁庄?
梁鸿:今年还没回去,以前一年至少两三次。
草地:很多乡村写作者都和乡村有一些利害关系,这种现实会不会让您在写作时感到为难?
梁鸿:这个还挺复杂的。回到家乡的感觉并不都是愉快的,说实话有时各种人情世故,也让人非常灰心丧气。一方面生活的本质就是这样子的,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现在已成为过客。其实反过来想,大家都在认真养活自己的孩子,认真努力地生活,不对吗?
故乡对于我们这些离开家的人而言,可以提供反思生活的特别重要的视角。对于家乡的感情可以用爱恨交织来表达,但爱恨交织里面,也是因为爱才产生那些难过,才会觉得灰心丧气。
人离开故乡,会重新反观自己的生活,会更加努力。也只有故乡才能给你带来这些思绪,观看其他任何风景都不会有的。有些地方是很美,但它不会让你五味杂陈。
所以我觉得故乡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不能简单地评判。不管失望也罢,灰心丧气也罢,难过也罢,这都是故乡给予你的非常重要的情感。
草地:前不久您修订出版了《神圣家族》,写的是小镇里的群体命运。从最初的《中国在梁庄》“在乡村里看中国”,再到《神圣家族》“在小镇看中国”,两个视角有何不同?
梁鸿:其实差别不是特别大。小镇和乡村不像城市和乡村之间有截然不同的形态。小镇上有一些经商的人,但大部分都还是农民,在小镇周边都有自己的土地。小镇大部分是由乡村的集市慢慢发展而来的,所以小镇和乡村之间是连续的,它不是一个断裂的、二元对立的产物。

梁鸿 / 中信出版集团 / 2020
草地:此前您教儿子学河南话,成功了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梁鸿:他不排斥学河南话,只是说得不好。因为他常年在北京,说河南话还是比较困难的。我觉得对他而言,就是个北京的孩子,但是他母亲的老家是梁庄,他也经常跟母亲一块回家去玩,对于梁庄,他会有一个记忆。
草地:您写了这么多乡村社会的荒诞,那您理想中的乡村是什么样的?
梁鸿:我说过从来没有桃花源的村庄。理想乡村是什么,这个我真是回答不出来。(张典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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