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美饭
苜蓿美饭
石颢
六九一过,我的陇东乡人不只去河沿池边看柳,也去避风向阳苜蓿地,掐拌美饭的鹅黄嫩绿苜蓿芽儿。初春里的苜蓿芽儿,恰似岭南的水嫩春笋、冬小麦田里招眼荠菜,青鲜中吃,吃过难忘。
乡人将野菜、蔬菜和肉菜加面加调料拌的疙瘩、拨拉,统统叫美饭。本土食材做的,味道甚美的饭。我的记忆里,地没分包庄户以前,每年节气甫越六九时,奶奶便差我们姊妹去南沟梁的台、坪、洼、硷、畔,寻掐率先给人报春的苜蓿芽儿,顶粮拌美饭为家人改善生活。
我是位60后,爱吃苜蓿美饭。20岁前的爱吃,是它不只让我肚子不饿,还解我的嘴馋。50岁后的爱吃,惟图尝鲜和延续乡愁。这变,功归好社会。人这胃口,就这德性,小时爱吃的东西,老时仍爱吃。
我20岁前,乡人都度食不饱腹日子。每年六九一过,背风朝阳处的枯草丛里苜蓿显摆的星星宝贝新绿,吸摄乡人攫取的闪亮目光。我们姊妹和村里与我们年纪相仿孩子,放学归来,卸下书包,挎上笼子,五个一溜,十个一伙,搭伙成群,浩荡开赴避风温暖的沟洼梁野,蜗牛般的苜蓿地里缓动着掐苜蓿。三片小叶瓣拢的胖嘟嘟苜蓿芽儿,鲜嫩汁液把我们手指染得黄绿。
当时,温室蔬菜未到陇东,与荠菜媲美的初春苜蓿,弥补了家乡青菜短板,填补了乡人从上年初冬往当年初春漫长日子里的酸菜咸菜的单调。苜蓿芽可吃到清明,清明节过,暖阳、煦风和雨露养育的苜蓿,像得势的小麦和油菜,一日一个样儿地蹿个儿,杆枝已顽硬的蒸不烂的嚼不碎,乡人便变掐苜蓿芽为揪苜蓿嫩绿梢头和苜蓿叶儿。它做的美饭虽不及苜蓿芽儿的味美,装肚子里,倒也顶玉米稻粟的撑饿。说来奇怪,苜蓿没因被掐取芽儿,揪取梢头和叶儿而精神萎靡,半死不活,反而如小麦、油菜般地茁壮成长。
我们掐回清香中略含苦涩的苜蓿,奶奶捡去里面针粗线细的枯枝,清水淘洗,空干水分,撒进面粉,撒入盐面,揉揉捏捏拢拢成核桃大小的疙瘩即美饭。苜蓿美饭中,麦面拌的,最为可口。吃前,碗里调进油泼辣面、葱花炒菜、熟猪油,则堪称世间稀罕美味。玉米面、稻黍面、荞面和糜子面拌的,味道远远追不上麦面的那香。但那时吃长悠悠一月的苜蓿美饭,麦面拌的不过两三顿。而近20年来,不管是庄户人家,还是宾馆、酒店、农家乐饭馆的苜蓿美饭,都是麦面拌,也不再是顶粮当饭吃,是当特色美味佳肴来品尝。
我清楚记得,每当不晓生活艰难的我们姊妹,嫌弃秋粮面做的苜蓿美饭难吃时,爷爷就边吃边对我们讲从前困荒饥馑时月里,苜蓿救活了村里某某人的事儿,要我们感恩有秋谷面拌的苜蓿美饭顶粮吃日子的好。我们因此晓得了村里名唤绿叶、嫩草、能叶、拴草的女人和苜蓿相关的名字来历。也晓得了因为苜蓿,村里才有了东苜蓿梁、王家苜蓿洼、张家苜蓿硷的地标命名,还晓得了东苜蓿梁神奇传说。
北方有青纱帐,梁众沟密的陇东有苜蓿地。在陇东的整个热天里,苜蓿地是野兔、呱啦鸡、黄鼠狼、田鼠、长虫、黄猺和狐狸、蚂蚱、蝴蝶、蜻蜓、马蜂、蜜蜂的乐园,它们几乎都拖家带口繁衍生息于摊场比较阔大的苜蓿地里。麻雀、喜鹊、黄米杠杠、燕子等鸟儿,更是惦记着犹如粮仓的苜蓿地,时不时飞入饱餐一顿。这当是苜蓿具有的乡人朴素、厚道,又包容的品性了。
处瘠土也风光的苜蓿,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是畜禽的优质食粮,也是陇东一味清香春菜,俗称金花菜,雅称怀风、连枝草、光风草。年年开花,岁岁结籽。种类繁多,多为野生,以其中的紫花苜蓿最负盛名。营养丰富,具清脾胃、利大小肠、下膀胱结石功效。现代医学研究还发现,苜蓿中含的苜蓿素,能抑制肠道收缩,增加血中甲状腺素含量,可防止肾上腺素的氧度抗癌作用;苜蓿酚能止咳平喘,对治疗支气管疾病具有一定的食疗效果……
说句实在话,小时将苜蓿顶粮当饭管饱吃的我,仅晓得苜蓿让我和家人度过艰难困苦岁月的好,压根儿就不晓得苜蓿的这些贵重价值。而今,我更晓得了日新月异美好的社会,让我只将苜蓿乡野特色美味品尝,而不再顶粮当饭管饱吃的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