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甘特稿丨从抗战“工合”到山丹培黎 他让戈壁长出“手脑并用”的希望

　　西北角·中国甘肃网 程健 孙珩力

　　祁连山下的苍茫戈壁，渭河岸边的黄土高原，共同见证了一位新西兰友人如何将毕生心血倾注于中国西北的教育事业。他那跨越国界的大爱精神，如同一座不朽的丰碑，永远矗立在陕甘大地。

　　“我一生中最满意、生活最充实的时期，无疑是在甘肃山丹同青少年在一起的日子。”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国际著名教育家路易·艾黎曾这样深情写道。这位1897年12月2日生于新西兰克莱斯特彻奇市斯普林菲尔德镇的传奇人物，1927年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从此与这片东方古国结下了不解之缘。

　　飘洋过海来到上海的艾黎，在目睹了当时中国社会的深重苦难之后，毅然决定留下。从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工厂督察长，到抗日战争的“工合”运动发起人，再到西北教育事业的开拓者，艾黎用六十年的坚守，书写了一段跨越国界的大爱传奇。

　　远渡重洋与西北深耕：一位国际友人的中国情缘

　　在陕西宝鸡长乐塬抗战工业遗址，抗战工业历史研究者、路易·艾黎研究中心研究员冯驱的讲述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理解艾黎的窗口。“我虽未见过艾黎，但他的精神一直推动着我不断追寻。”冯驱的开场白，道出了他与这位国际友人跨越时空的精神联结。

　　冯驱的家庭与中国工业内迁有着三代人的深厚渊源。“抗战时期，我的外公参与申新纱厂内迁与复工建设；新中国成立后，父母响应号召支援西北建设，将我带到宝鸡；成年后，我本人亦曾担任三线企业领导。”这种独特的家族经历，让冯驱对艾黎在抗战时期推动工业合作社的艰辛与意义有着更深切的理解。

　　1927年4月21日，30岁的路易·艾黎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这个日期，他终生铭记。初到中国的艾黎，在上海工部局消防处找到工作，后担任工厂督察长。工作期间，他走遍了上海的工厂车间，亲眼目睹了中国工人在恶劣环境下的艰辛生活，这些经历深深触动了他。正是这些亲眼所见的苦难，以及后来阅读《资本论》和结识史沫特莱、宋庆龄等进步人士的影响，让原本只计划短暂停留的艾黎，最终决定将毕生奉献给中国人民。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艾黎与埃德加·斯诺夫妇等人发起“工合”运动，组织工业合作社支援抗战。1938年8月5日，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在武汉成立，艾黎被任命为行政院技术顾问。在他的积极推动下，“工合”运动迅速发展成为抗战时期重要的经济力量，至1940年，全国工合组织发展到1780多个，援助了20多万失业者和难民。

　　1938年8月，艾黎在接到西北办事处主任卢广绵电报后，立即赶赴宝鸡，促进了西北区办事处的建立，并深入秦岭山区调查资源，为“工合”运动在西北的开展奠定基础。“在这么艰难的条件下，难民没吃没住，他们能发展这么多的工业合作社。”冯驱感慨道，“这段历史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1941年，为培养“工合”急需的技术和管理人才，艾黎在陕西凤县双石铺创办了培黎工艺学校。校名“培黎”寓意深远：既为纪念其先师约瑟夫·培黎，又含“为中国黎明而培训”之意。学校招收贫苦人家子弟和战争孤儿，实行半工半读。

　　随着战局变化和其他方面的干扰，双石铺办学环境日益困难。1943年夏，艾黎在考察玉门油田返途中，发现河西走廊的山丹县地域辽阔、资源丰富，是理想的办学之地。这一发现，改变了培黎学校的命运。

　　手脑并用与教育创新：山丹培黎的办学实践

　　1944年底至1945年春，路易·艾黎和乔治·何克带领60多名学生，用马拉大车携带学校设备，跋涉1100多公里将学校从双石铺迁至甘肃山丹。这场史诗般的迁徙，不仅是一次地理位置的转移，更是一次教育火种的传递。

　　在山丹，学校更名为“中国工业合作协会山丹培黎工艺学校”。艾黎创造性地提出“手脑并用、创造分析”的教育理念。学生们半天上课，半天劳动。从纺织、制革到机械、陶瓷，学校建立了20多个生产组，还开办了半自动化煤矿和机械化农场，形成了自给自足的生产教育体系。这种教育模式不仅解决了学校的实际困难，更培养了学生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

　　艾黎带领师生将现代文明的火种播撒在山丹大地：第一次有了汽车、拖拉机，第一次有了电灯照明……当培黎学校的发电机首次点亮电灯时，山丹百姓扶老携幼前来观看这一“神奇景象”。电灯亮起的瞬间，一辈子使用油灯的老乡们惊叹不已。这个场景生动地体现了艾黎教育实践对当地社会的深远影响。

　　冯驱在与培黎学校老校友的交往中，收集了许多感人故事。艾黎在山丹的生活异常简朴，他与师生们同甘共苦。在艾黎的悉心培育下，这些曾经贫苦的孩子们不仅学到了技能，更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成为建设新中国的技术骨干。

　　文化遗产与精神传承：艾黎的毕生奉献

　　在山丹的十年岁月里，艾黎不仅致力于教育事业，还积极投身文化保护工作。他带领师生在山丹四坝滩开荒时，意外发现了重要的考古遗址，后来被命名为“四坝文化”。这一发现为研究西北地区古代文明提供了珍贵资料。

　　1953年，山丹培黎学校迁至兰州，更名为培黎石油技工学校。尽管离开山丹，艾黎始终惦念着这片土地。1980年3月，艾黎将自己在华几十年收藏的3702件文物全部捐献给山丹，其中不乏唐代胡腾舞铜人像等珍品。这批文物的捐赠，体现了他对第二故乡的深厚情谊。

　　冯驱多年来致力于艾黎精神的传承。他早年参与培黎同学会创办的《培黎通讯》杂志，记录了大量珍贵史料。他说：“艾黎先生身上所体现的国际主义精神，至今仍具有时代意义。”

　　1987年4月21日，在艾黎来华60周年之际，恢复重建的山丹培黎农林牧学校正式开学，实现了艾黎晚年的心愿。同年12月27日，路易·艾黎在北京逝世，享年90岁。遵照遗嘱，他的骨灰一半撒在山丹四坝滩，一半与乔治·何克安葬于山丹河畔的陵园。这位中国人民的伟大朋友，最终永远安息在了他深爱的土地上。

　　时代新篇与精神永续：艾黎教育思想的当代价值

　　如今，培黎职业学院根植于艾黎的教育理念，始终坚持“手脑并用、创造分析”。2020年，该学院经教育部备案成立，为新时代职业教育注入活力。在智能制造学院的实习车间里，学生们用机床轰鸣声诠释“创造分析”的当代内涵。现代农业学院的马铃薯育种基地中，学生们在农田里上课，延续着艾黎“田野耕耘自足”的教育基因。

　　艾黎已成为中新友好的桥梁。2009年，山丹县与艾黎家乡新西兰塞尔温区缔结为友好县区；同年，艾黎被评为“中国缘·十大国际友人”。2015年，路易·艾黎研究中心在兰州城市学院成立，系统研究艾黎教育思想。

　　在新时代背景下，艾黎的教育理念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学院与当地企业合作建立的实训基地，为学生提供了理论联系实际的平台，这种产学融合的模式正是艾黎教育思想的创新发展。

　　冯驱在回顾自己研究艾黎生平的经历时说：“自1987年起，我开始系统考察申新内迁历史，并逐渐将视野扩展至路易·艾黎与‘工合’运动在宝鸡的足迹。”这种扎实的研究，正是对艾黎精神的最好传承。

　　在宝鸡这片承载着中国工业内迁记忆的土地上，冯驱以三代人的坚守和一名研究者的执着，让路易·艾黎的故事继续熠熠生辉。这种传承不仅是对历史的尊重，更是对未来的期许。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艾黎精神必将继续激励各国人民携手共创美好未来。

　　如今，在山丹培黎职业学院的校园里，老校长路易·艾黎、乔治·何克的雕像静静伫立。机电一体化专业的学生们在实训车间熟练操作设备，现代农业专业的学生在试验田里观察作物长势。这些生动的教育场景，正是艾黎教育理念在新时代的生动体现。

　　从陕西双石铺到甘肃山丹，从战火纷飞到和平年代，路易·艾黎的教育传奇仍在续写。他所倡导的“手脑并用、创造分析”的教育理念，不仅照亮了无数学子的未来，也成为甘陕两地深厚情谊的见证，更成为国际友谊与教育传承的不灭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