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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春节的悠长、丰富,生长在我们的生活中

2024-02-18 08:49 来源: 文汇报

  《春节简史》 张志春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 蔡怀冰

    “年三十晚上,大人们要给我们三个人‘压岁钱’,装在红纸袋里,写上长命百岁,放在枕边,还要在我们每个人的景泰蓝食盒里放上用粘米面做的如意、小柿子、橘子等食品,大年初一我们一醒来不许说话,先要用手摸摸这些东西……”这是孔子第七十七代嫡孙女孔德懋在《孔府内宅轶事》中写下的话,转引在《春节简史》中,为了这本小书,民俗学者张志春先生积累了十余年。

    这样的细节,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给“压岁钱”这样的琐事,前辈做得如此认真、细致。据《春节简史》所引《春明采风志》,压岁钱须“以红绳穿钱作龙形,置于床脚”,初期非真正的货币,而是“浇铸成钱币的样子,正面有‘万岁千秋’之类的阳文,或者出以龙凤、玄武等图纹,那是长辈赠予的作为佩戴的品物,用以压服邪魔的”。

    不意外的是,通读《春节简史》即知,类似的“繁琐”似已是前辈们的生活常态。“繁琐”不是他们的敌人,而是他们的“朋友”。以除夕为例,便有如此多的、“必须做”的项目:

    贴窗花:书中引用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的名句“华山玫瑰燕山龙”,距今6000余年的华山彩陶上,分明绘有玫瑰图纹。就像“龙的传人”,花朵也是民族记忆,是华人之称的源头。

    贴门神:至少有五种以上的组合。

    贴年画:模式化,却不会引发审美疲劳。

    贴春联、春牌:不分乡村与都市,皆有此俗,虽是仪式,却包容了幽默、率性的内容。

    祭祖:除夕下午的重要活动,称为“辞年”。

    团圆饭:游子不论多远,都会尽可能赶回家,不错过它。饭后还有宵夜,即糖果点心组成的“压岁盘”。

    守岁:又称坐年、熬年,出自原始厌胜,已成最重要的节俗。

    给压岁钱:体现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扮饰摇钱树:“采用松柏枝之大者,插于瓶中,缀以古钱、元宝、石榴花等,谓之摇钱树”。

    考虑到春节前便是一系列的“规定动作”,从“大如年”的冬至开始,过年气氛开始升温,此后是腊八节、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南方是腊月二十四),接着是扫房子、磨豆腐、宰年鸡等……正月前一个月是腊月,腊即祭,亦指祭祀用的干肉或腊肉。

    除夕后,更多的活动扑面而来:初一拜年;初二拜财神;初三扫房子;初四是“羊日”,吃“折箩”(酒席后的剩菜);初五是“牛日”,“破五”吃三桌半;初六是“马日”,“送穷神”;初七是“人日”,吃“盘菜”“咬春”;初八是“谷日”,顺星,燃小灯祭之;初九是“天日”,玉皇大帝生日;初十是“地日”,老鼠嫁女,烧旧物;正月十一是“子婿日”,老丈人酒宴姑爷;初十二搭灯棚;初十三关帝升仙,开灯;初十四点长夜灯;初十五是元宵节;初十九是燕九节,纪念丘处机;初三十雍和宫看打鬼……春节才算结束。

    相信很少有现代人会去完整操练这些项目。单独看任何一项,都有“不过如此”之感,串成整体,我们才能意识到,“春节”不只是一个节点,而是一个悠长、丰富的过程,它是生活的常态,而非异态。

    在古人看来,时间不是线性向前的,而是像春夏秋冬那样,无限循环。今天的一切,终将与我们重逢,这是轮回中一份值得珍重的缘分——以喝水为例,现代人会用一次性纸杯,看重的是“喝的结果”,一旦喝完,无人关注纸杯的下场,彼此再无交集;前人则愿把时间花在杯子上,许多杯子精工细刻,完全是工艺品,他们更在乎“喝的过程”。

    喝水是小事,却在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我们。

    使用纸杯的人们,会习惯于“用后即弃”,世界变得功能化起来,个人感受、情感成了可有可无的配角。万物如容器,它们存在的唯一意义是“被使用、被消耗、被抛弃”。世界必须配合我们不断扩张的欲望,否则我们就会觉得,它背叛了我们。这将以焦虑的方式呈现出来:我们会埋头刷几个小时的手机,却为开机速度延宕几秒而烦躁。

    使用工艺杯子的人们,则会主动去寻找并建立意义,试图与世界和解。

    老舍先生的儿子、作家舒乙曾说,作家赵树理喝酒,是“纯粹赶大车的”方式——去一家酒馆喝一杯上路,途中见有意思的酒馆,便去喝一杯。“车把式”的工作重复且枯燥,他们便将它“游戏化”,使其成为一个发现、惊喜之旅,次次都不同。赵树理下班后,也常这样一路喝下去。

    前人过春节,与之类似,未必真的专注哪个具体项目,但一项项经历下来,春节就变得生动了——它们开始围绕着我们的心境而舞。

    近年来,不乏“生活需要仪式感”的呼声,以“重要的不是你信仰什么,而是你总要有点信仰”为借口,太多“为仪式感而仪式感”的“伪仪式”挤入生活。但自造仪式感,难免落入“融入仪式,获得自我”的幻觉,成为一种“与众不同”的表演,其悖论在于,不新异则难持久,而持久则必不新异。不断在传统中“挖掘”与“开新”,就会走向“消费传统”。在汉服、古诗词、古人生活方式等“热”的背后,许多操练者并没真正摆脱“用后即弃”的思维模式,成了消费主义的延伸,而非传统的延伸。

    读《春节简史》可知,传统并不是条文规章,不是脱离真实生活的臆造与模仿,不同地区、不同人可以有自己的取舍和理解,它是“长出来的”,而不是“嫁接上去的”,它有内在的生命力,它来自前人的信仰——一切过程都是有意义的,在“有用”之外,还有更广阔的世界,等待着我们去相遇。

    那么,这个传统究竟是什么呢?在我看来,就是“充满敬意地去生活”,这也是我从《春节简史》中得到的感悟——敬意让细节丰富多彩,激活了它们内蕴的趣味。由此可知,为什么从冬至到春节,会由一个个祭祀构成,而从春节一直延伸到正月三十日,每天都有新主题,它们不是“非此不可”,而是像赵树理先生下班之路上的那些小酒馆们,让重复的每天也变得新鲜。

    “年味”是找回来的,有趣者得之。读《春节简史》,则可增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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