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原标题:井
井是村庄的眼,见证着所有人的成长与离开;井也是村庄的心,跳动着所有人的欢乐与忧愁。井是有生命的,滋润这生命的无外乎就是源源不断的水。人也是有生命的,井里的水也是滋润这生命最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
井成了村庄的明星,每家每户都得围着它转。
离我家不远的一块狭小的空地上,便有一口井,周围十余户人家都靠这口井生活。打水的方式是古老的,一根长长的竹竿,头子上打一个孔,将水桶上结实的绳子往孔上一套,再将水桶放到井里去,装上水,然后再用力,一点点将水桶拉上来。挑水的方式同样是古老的,就两只水桶,配上一根扁担,放上肩,就往家里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在厨房里放一个石头做的水缸,挑一次水,就要来来回回十几趟,直至将水缸装满。不仅人需要喝水,猪、羊、狗、鸡、鸭等家禽也得喝水,一水缸的水,往往只能撑三到四天。之后,又得去井里挑水。因此,村庄里的人,与井的接触是频繁的,与井的联系是紧密的。
我常常跟着母亲去井边洗衣服。我所感兴趣的不是洗衣服这件事情,而是井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有时趁母亲不注意,我会偷偷爬到井边看井里的世界。井里的世界与村庄一样简单:井是圆形的,一汪清澈的水在下面安静地躺着,井壁由一块块湿漉漉的石头堆砌,偶尔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之间长出一两株水草,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我在井水里的影子。当然,这仅仅是我看到的井的全部,井水下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并不得而知,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星星的晚上想象着。母亲如果发现我爬在井边,会怒声呵斥,后来我才明白,母亲是担心我掉进井里,再也捞不起来。
念头不知是怎么窜出来的,有一天,我突然对井的年龄产生了猜想——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
我问母亲。母亲回答道:“我嫁过来,井就在那儿了。”
我问父亲。父亲回答道:“打我有记忆起,就围着井转了。”
我问祖母。祖母的回答,与母亲一样。
我问祖父。祖父回答道,竟与父亲一样。
难道堂堂一个村庄,竟没有人知道这口井的年龄吗?
纵然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可事实就是如此。吃着井水长大的祖父,离开了井,去了另一个世界,后来,祖母也跟着走了。同时井水也看着父亲的头发一点点变得花白。而我呢?井水里写着关于一个婴儿蜕变成少年,再蜕变成青年的全部过程。可以这样讲,我们都是这口井的孩子。可能让它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它的孩子们会悉数背叛。
为了便捷,近十年来,村庄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拥有自己独立的井。打水和挑水的方式,都从古老延伸到了现代。我家也打了一口井,在原本的一块水田里,水源非常好。井里装了一个水泵,并且买了水管,直接从井里连接到厨房的水缸里。要用水时,只用轻轻将开关往上一推,井里的水就会源源不断地往水缸里灌。由于井水只供打井的人家用,井口用水泥封得严严实实的,村庄里的母亲再也不用担心不懂事的孩子掉进井里而捞不起来。可与此同时,村庄里的孩子也失去了解读井里世界的可能。
封掉井口的井,还能称为井吗?没有人会再围着井转。井成了过气的明星,只有月亮和星星,偶尔会趁着人们熟睡后,偷偷跑出来,陪陪孤独而寂寥的井。我听见井在夜里哭泣,一井的水都是它的泪。
或许,井也不曾料到,没有人知道自己年龄的村庄,竟会让所有人见证自己的死亡。
井口边长满了荒草,井里仍然有水,但井早已不是原本意义上的井了。
□范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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