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下的浅吟
原标题:锄下的浅吟
家乡管立春叫“打春”或是“开春”。这既“打”又“开”的,活脱脱显现出了一股威猛刚烈、冲劲十足的霸气。仿佛憋足了劲,誓要将隆冬冰冷坚硬、死寂沉沉的屏障打破、犁开,造一个和暖绚烂、鸟语花香的明媚天地出来。可实际上,在西北的四季轮回里,春天依稀是最羸弱娇嫩的。节令虽至春天,但却仿佛一直是冬衣冷衫,一脸的料峭冰寒。当和煦温暖的惬意悄然沁人心脾时,万物却已倏忽投入了夏的怀抱。精疲力竭的春似乎只来得及刹那眩晕于梨花娇羞的一吻,便飒然远逝。蓦然回首,那春的滋味究竟如何?
其实,睿智的农人早已发现了春的秘密。在孩童们尚自沉浸在年的余韵里不能自拔时,大人们却已磨锄霍霍。为接下来的农事备好了锄头。在尚且残留着炮仗硝烟味儿的节日氛围里他们敏锐地嗅到了淡淡的春的韵味。从田野里无所不至的风吟里,从听去和平日并无二致但实则是多了份隐约激情的鹊声里,从空气中仅浓了淡淡一缕的土腥味里,从与冬日凛冽格格不入的那一抹温煦阳光里。早在腊月里他们就将冻如冰块的田地用石磙碾压的光滑如镜,农家肥也早就运到田里堆成一堆堆袖珍的金字塔。勤快点的人早就不止一次地转悠到田里,蹑手蹑脚的生怕惊醒了田地的春梦似的。
终于有一天,一缕电击般的酥麻自脚底导入心间,刹那间有一种兴奋的眩晕感涌上头顶。期盼了一个冬季的音信终于传来。农人迫不及待地放下肩头抗着的锄头,拉开架势,前弓后蹬,沉肩含胸,轻盈飘逸的一锄从光滑的地面拉过,一层薄薄的浮土从锄刃的两角水似地流开。再一锄落下,掠取浮土的锄下刮起了一层润泽潮湿尚且夹杂着冰渣的土壤。宛若一颗切开表皮的苹果,包含在内的馥郁浓香一下释放出来,令人陶醉、沉沦,他蹲下身子将锄头刮下的湿土轻轻攥在手里,摩挲着冰凉的土壤恰似抚摸着情人滑腻的柔荑。春的命门就这么被他牢牢地攥在了手心。地气蠢动农人知,他们是当之无愧的识春第一人。
接下来的日子,空旷的田野里变得热闹起来。男女老少,箪食壶浆,荷锄提筐,一幅鲜活生动的农耕图跃然田间。先是在向阳的一面,顺着地埂开一道笔直的垄沟。第一锄下去,锋利的锄刃刮开地表的浮土;第二锄下去,随着清脆的刮冰似的声音响起,一层消融后的薄薄润土被锄刃刮了出来,有时还夹杂着些许晶莹的冰屑,在午后的阳光下慢慢地消融、蠕动,然后,第二天的午后,在浅浅的锄沟里,再次刮起一层消融的薄薄土层。第三天、第四天……在农人锲而不舍追逐着春的锄头下,不断有被春酝酿、浸润过的土从垄沟里刮出来。直到垄沟被刮得有寸许深浅,然后一把把饱满的小麦籽种撒落在平滑的沟底,一铲铲肥沃的肥料覆盖其上,再将阳光滋润、浸透的润土回填进沟里,生命的孕育从兹萌蘖。原来,春最初是舞蹈在农人的锋利锄刃下。
锄下润泽的土壤悄然覆盖在依然冷冻的地壳上。田地似乎又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但却又完全不同。那层孕育了种子、沐浴了阳光、与风同唱的土层已不再属于冬的阵营。她们已有了灵气、暖气、生气、春气;她们已化为大地裁剪成的轻薄的春衫,只是暂且浸泡在染池里,挑选自己喜爱的靛蓝;她们是胎珠暗结的母亲,只静静地蓄养着一朝分娩出嫣红、苍翠、金黄的生命的力量。她们是春的征鸿锦书、是春的原生形态、是春的浅吟低唱、是春的生机之源。春,自“打春”之始就悄然潜入在我们的脚下,只是我们浮云遮眼,肤浅了对春的认知而已。
姹紫嫣红总是春,而春未必总是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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