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从前，我们村上有个哑巴。我只记得他姓王，名讳却浑忘了。尽管他不会说话，但逢人总是笑嘻嘻的。

　　哑巴终身未娶，一直寄宿于自己的侄子家。他侄子在城里工作，妻小却在村上。印象中，无论冬夏，他总是身穿一套厚厚的粗布救济服。由于常年不洗不换，袖口和膝盖处都磨得锃光发亮。那时，他总是背着一个破旧的背篼。上班时空着去，下班时满载而归。背篼里，装的不是猪草，便是野菜。有时候，背篼横沿上还会多出一捆柴禾。

　　村上的人，无论老少都称他为“哑巴”。然而，他对这一称呼似乎很是恼火。尤其是小孩子这样称呼他时，他更是火冒三丈。他似乎从我们的口形中，就能判断出我们说的是什么。一次，我们去打猪草，和他不期而遇。我们喊声“哑巴”，拔腿就跑。他脚步声跺得山响，脚板却留在原地不动。我们回头一看，见他并没追上来，便肆无忌惮地喊起了“哑巴”……

　　因为他比别人好使唤，队长总是派给他各种各样的活儿。在他的世界里，干活仿佛就是自己生命的全部。有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去摘榆钱。我刚爬上树，突然一股龙卷风袭来。风柱中，飞卷着大量的纸屑和柴草。同伴们见了，便四散而逃。我也惊恐万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风柱旋过的一刻，我的衣服被大风向上卷起，眼睛里也打入了柴渣……

　　旋风过后，我揉揉眼睛，却发现衣服被挂在了树枝上。我伸手去解衣服的当儿，不料一脚踩空，只听“刺溜”一声，我的衣服被扯断了。顿时，我从树上掉了下来。我一想，这下完了，一定是非死即伤。

　　然而，我却没有落地，而是被一双大手接住了。我睁眼一看，接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哑巴。我不知哑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许队长就是这样英明，他总是让这样一个只会“呀呀”的人，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需要他的地方。

　　哑巴放下我，笑嘻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奇怪的是，今天的他很慈祥，一点也不像往日那样龇牙咧嘴。我见几个小伙伴在远处召唤我，便拔腿向他们奔去，连声谢谢都没说……

　　晚上，哑巴用他的肢体语言将这一经过告知了我的父母。为了表示感谢，父母请他在家里吃了一顿饭。从此，我再也不叫他“哑巴”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哑巴依然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他的肩上，总是背着那个破旧的背篼。背篼里，装的不是猪草，就是野菜。有时候，背篼沿上还会多出一捆柴禾。

　　不久，我家搬迁了，碰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他侄子享受了农转非政策，举家搬进了城市，他就被送进了养老院。在养老院，他并不是单纯地去养老，而是经常参加各种各样的劳动，为此，养老院经常发放一些诸如手套之类的劳保品。有一次，我路过养老院，只见他穿戴一新，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拦住我，将自己用不完的肥皂和手套送给了我。我能感觉到他对生活的满足，也能领会到他的淳朴和善良！

　　后来，哑巴走完了他的全部人生路。治丧期间，养老院挤满了前来送行的乡亲们，我自然也不会缺席。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远在天国的哑巴如今过得怎么样，但愿他和生前一样，逢人总是笑嘻嘻的，哪怕他背上依然背着那个破旧的背篼……

　　□曾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