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的红枣

　　原标题：墙头的红枣

　　那堵土墙，歪歪扭扭刚站起来，娘就在墙边种了棵枣树。

　　二叔，在墙那边也种了棵枣树。

　　树越来越高，胳膊就伸到了二叔家里。母亲唯恐二叔砍了，用布条拽用铁丝拉，两棵树却冲破人的阻挠，在空中搂抱一团。

　　娘的枣，像娘，大脸盘圆溜溜；二叔的枣，像二叔，腰子脸，老长老长。

　　第一次结枣，还青疙瘩呢，我就趁娘不在家，拿着竹竿偷偷去敲，敲着敲着竹竿就歪了，歪到长枣肚皮上去了。

　　二叔凶，种的枣却甜死人。娘也凶，种的枣却面哒哒。

　　大人被庄稼拽出门，两家孩子隔着墙欢喜。五哥说：素吹儿（他老欺负我喊我小名）我偷偷敲你家枣尝了尝，你家枣咋是圆的？我说：我也偷偷敲了你家枣，你家枣咋是长的？五哥说俺喜欢吃面的，我说我喜欢吃脆的。

　　于是，敲下自己家的枣，隔墙扔过去，换着吃。

　　娘很在乎她的枣树，指望它走亲戚呢。娘早上看晚上看，鸡粪端了一锨又一锨，可她的枣树就像林黛玉，天生瘦弱。倒是二叔家的见风就长遇雨就旺，越来越有贾元春的派头。

　　娘很难过，常坐在门槛上叹息：人善被人欺，树善也被树欺哩。

　　等两棵枣树长大，我和五哥常爬上去，天天在那里玩。娘说：你一天到晚待上头不下来了？对，看画书，唱儿歌，和五哥下四门丁。饭呢，也在上面吃？对，换着吃！娘笑，把饭放篮里让我用绳吊上去，我吃二婶炒的咸菜丝，五哥吃娘擀的红薯面。

　　二叔家的长枣落到我家，娘却黑着脸下诏书：都送你二叔家去！为啥呀？娘双手腰里一插：“再穷也不吃他家枣！”

　　母亲和二叔因为一个锅里搅勺子，搅出了一些麻缠。等到分家，隔墙又成了反目的导火索。娘说：我说一块垒，他偏说各垒各！我一个人，白天生产队干活，晚上拉土、脱胚、和泥、垒墙，哭了几百场，谁知道哇……

　　两家的枣树，不知人间心酸事，每年秋天仍会执拗地溜到对方家里做客。时间久了，大人都嫌送来跑去麻烦，不就是几个枣嘛，落到自己院里，那是缘分，该吃就吃，管它长的还是圆的。

　　五哥15岁那年，会用锯，二叔让他把侵入我家领土的枣树枝杈，统统锯了。

　　二叔在那边喊话：素素，俺家枣树蹿太快，压得你家枣树，都不结枣了。

　　娘站在院子这边，看着弯腰拱肌的枣树，看看树上的我：日子好了，白面还吃不完，谁还在乎那几个枣呢？

　　卧床多年的父亲不在了，药罐子二婶哮喘得几乎无法说话，不知娘对谁说，那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

　　□邱素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