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与抬头

　　原标题：低头与抬头

　　低头有两种，一种是屈尊，一种是沉思。

　　想一想，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低头中度过的，但既不是屈尊，也不是沉思，而是为了做一个诚实的人。

　　小时候，我喜欢低头看蚂蚁，一看就是半天，只到母亲叫吃饭才肯抬头。吃完饭，回来继续看。蚂蚁是为孩子准备的，如果地上没有蚂蚁，等于地上没有了乐趣，蚂蚁很小，但每一只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它们每天都很忙，看起来比人还忙，和我们一样，也是低个头。但是它们干什么，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后来长大些，大人开始叫我们干活，主要是下地割草。割草当然得低头，不低头怎么割草呢？大人嫌草多，我们嫌草少，那么多的孩子，草哪够呢！于是都抢着割，谁也不肯抬头，一低就是半天。原来低头也是一种比赛呢。我们都是好孩子，没有谁认输，没有谁偷懒，就这样，草被我们割得一干二净。大人高兴，猪羊牛也高兴。现在想来，有两件事做得不够好，一是草割的太净，弄得大人无事可干，反过来收拾我们。二是没有好好抬头看看天，那时候天那么蓝，蓝的令人发抖。割草，是我们少年时代的主题，所以，总的来说一直低着个头。等到抬头时，我们已经长大。长大意味着：你不能光低着个头，还要知道抬起头来看看，看什么，谁也不知道。也不需要抬头看路，低头照样可以走路，而且可以走到家。唯一需要抬头的，就是和人打招呼。

　　上学后，还是低头，低头读书。低头读书比低头割草更重要，据说可以改变命运。命运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老师说重要，那就一定重要。那时候只有两件事，一是抬头看黑板、认真听老师讲课；二是低头看书、低头写作业。唯有一件事不能做，低头打瞌睡。但是几乎每天每堂课，都有人低头打瞌睡，而且睡得很香很香，粉笔头都砸不醒，必须扯耳朵才行。打瞌睡的样子很好看，那种欲罢不能、忍无可忍的样子，既痛苦，又投入。这是老师最不能容忍的事，却是谁也无法彻底解决的事，据说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得到解决。看来上课打瞌睡是一个世界性难题。世界性难题就交给世界吧。低头读书，也叫埋头读书，埋头比低头更厉害，应该是一个人一辈子的事。当然，也可以不这样，出了学校，没人会再管你。别说你低头打瞌睡，就是你躺到猪圈去睡觉，也没人去管你。

　　还有一件每天必做的事，就是低头吃饭，这大概是一件人人都爱做、人人都有耐心做的事。起码比低头读书低头干活更有耐心也更有恒心，在这点上，可以说每个人都做得无可挑剔。说实话，每天能低头吃饭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因为它不仅证明你活着，而且有饭吃。过去我们经常有头低、没饭吃，难得母亲直掉泪。因而我一生最喜欢的事就是低头吃饭，而且吃的认真、专注、全力以赴、一丝不苟、头也不抬。所以惹得母亲骂我没出息。有时候我可笑地想，假如我当初能像热爱吃饭一样热爱学习，不知今天将会如何？起码比现在要好。假如大家都像热爱吃饭一样热爱学习、热爱工作、热爱生活以及等等呢？想一想都让人感到激动。现在我除了喜欢低头吃饭，就是喜欢低头读书，因为我发现读书比吃饭有时候还让人愉快。吃饭有时候要看人脸色，而读书不必。当然，根本原因还是缺文化，这也叫缺什么补什么。低头读书是世界上一件最简单的事，但未必不是一件不重要的事。读书看起来无用，用起来才知道重要，没什么可以替代。相信许多孩子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纵观人的一生，低头的时候要比抬头的时候居多，只抬头不低头的人几乎没有，即使那些趾高气扬骄横跋扈的人，即使那些任性有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起码也要低下他“尊贵”但未必高贵高尚的头颅吃饭吧，除非他不食人间烟火，不干活的人有，不吃饭的好像还没有。说不定他有一天还会垂头丧气，垂头比低头更累人、更令人担忧。农民种地、工人生产、教师备课、学生学习、作家写作、官员批阅文件、科学家搞研究，都需要低头才能完成，有人还因此累出了腰椎肩椎颈椎病。这既是低头的代价，也是努力的证明。一个人只有先低下头来，才有抬头的资格。可以这么说，低头，是为了有一天高贵地抬起头。没有哪个人一出生就抬着头，没有那个民族可以不低头积累就可以傲立世界！你只有先低下谦卑的头颅，才可能有一天抬起高贵的头颅。不然，很可能永远抬不起头。

　　人可以低头，但有两种头坚决不能低：一是有辱人格和尊严的头不能低！二是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的头不能低！此头一低，人格尽丧、尊严尽失！可能再也抬不起头。生活中，可以向家人低头、像妻子低头、向父母低头，但不能向金钱、邪恶和小人低头。而最可贵的低头，就是向贤者低头学习、向国家民族的功臣英雄劳模和伟大圣哲低头致敬！这才是最可敬最有价值的低头！

　　人最痛苦的低头莫过于向逝者表达致敬和哀思，这样的低头最虔诚、最无奈，也最能触发人对生命和人生的思考。人总是在那一刻明白很多，然后很快忘掉、一切照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样的头最好不要低。

　　抬头的女人低头的汉。我理解一个是好高骛远，一个是心机太重。这样的人最好少接触。

　　可以低头认错、低头认输，但最好不要混到低头认罪的地步。

　　人可以每天低头做事，但不要做抬不起头的事。

　　低头，是为了做事；抬头，是为了做人。

　　我低头，是为了更好地做事；我抬头，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有一种诗意，叫“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现在有一种令人担忧的现象，就是全民低头看手机。不知离了手机，还怎么生活。

　　我最敬佩的人，就是那些低头沉思的人，我只关心自己的事，而人家关心的是全人类！

　　我最幸福的事，就是低头走了许久，抬头一看，天空依然明亮、世界就在眼前。

　　□辛献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