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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相见泪湿枕——怀念父亲

20-04-01 09:28 来源:中国甘肃网-兰州日报 编辑:常欢

  原标题:梦里相见泪湿枕——怀念父亲

  2014年11月3日,86岁的父亲故地重游,在甘肃省定西市红庄车站附近废弃的刁家川大桥边留影 

  父亲在朝鲜战场和国内铁路建设时期获赠的部分纪念章

  不知不觉,清明节到了,我的父亲也走了一年多了。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神情恍惚,总是喃喃自语:“老伴,难道你真走了吗?你还会回来吗?我知道,你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一直等你回家……”

  每天,母亲都紧紧捧着父亲的遗像,仔细端详,用手抚了又抚,摸了又摸,泪水就止不住的滴落在父亲的遗像上。

  父亲王明治,在2019年3月3日因病不幸去世。起初症状是感冒,不发烧,不咳嗽,只是流清鼻涕。每天,他就用餐巾纸搓两个纸棒棒塞入鼻孔。母亲见状有些生气地说:“你不去医院看病,成天鼻子里插两个纸棒棒真难看。”父亲就会笑笑说:“没事的,又不难受,吃点药就好了,去医院花销大,给国家省些钱吧。”

  1928年8月1日,父亲生于山东沂蒙革命老区的王家沟村,是一名离休干部和工程师,也是一名具有69年党龄的老党员。

  父亲很小的时候,在村里念过几年私塾。抗战初期,当过儿童团长,带领一群小伙伴站岗放哨、查路条,遇到日寇进村扫荡,马上通知村民转移躲藏。那些年,父亲也目睹了日寇四处抓民伕修炮楼,拉铁丝网。当父亲长成一个少年时,也被日寇抓去当民伕,在离本村八里之外的马坡村挖壕沟。父亲年纪小干不动活,被监工的日寇一枪托拍到壕沟里,然后看着痛得满地打滚的父亲哈哈大笑。后来父亲一提起这件事就非常气愤,大骂那个混蛋日寇,戴个眼镜人模狗样不是个好东西!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被村党支部推举为青年农民支前队副队长,与村里青年一道推上独轮车将各种军需物资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前线。随后,父亲报名参军,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滨海军区。

  1950年10月,朝鲜战争爆发。父亲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8511部队5团机械连,告别父老乡亲,与战友们跨过鸭绿江,冒着敌机的轰炸,为一线作战部队执行筑路架桥和抢修的任务。

  父亲在朝鲜战场上有两次差点遇难。一次在施工现场,突遭敌机呼啸而至,他们听到警报声纷纷向附近一个山洞跑去。山洞内由于避险的战友较多,父亲挤不进去,只能蹲在洞口。这时敌机俯冲下来扫射,打得洞口扬起一片尘土碎石,其中一颗子弹贴着父亲的头皮把军帽打飞。还有一次在施工点上,副连长命令父亲骑摩托车去连部取几样配件。父亲刚离开几分钟,不知从那里发射过来一发炮弹,副连长和两名战友当场牺牲,其他三名战友身负重伤。每当父亲回忆这些久远的往事,他就非常悲伤地说:“那些战友都是山东兵和东北兵啊,他们大多才二三十岁。我有幸回到了祖国,可他们有许多人却长眠在朝鲜的大地上。”

  从朝鲜战场回国后,父亲所在部队正式改编为铁道兵团,父亲先后在第九师、第十一师机械连任班长和排长。从此,父亲随同部队辗转于辽宁、内蒙古、甘肃、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和广西等地。一路修桥建桥,在极其简陋困难的条件下,为国家铁路建设奉献青春和汗水。

  部队越走越远,父亲也更加思念远在家乡的母亲。当年,母亲才19岁就与父亲成亲了。他们两个村相距十里,乡里乡亲,彼此也都了解。第一次见面时,父亲就相中了母亲。在父亲的眼里,羞涩的母亲不仅温柔朴实还长得清纯秀气,就像个孩子,满脸透着一股稚嫩……

  初春的广西,满山遍野生长着各种颜色的兰花,盛开时一片接一片,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父亲上山采几束兰花,挑选其中一枝最好看的兰花晾干,随信寄给母亲。因为母亲的名字叫玉兰,父亲托物言情,在远方捎去对母亲的相思。父母的两地分居生活也确实不便,不过很快经部队批准,母亲终于可以随军了,这让他们喜出望外,流下了久别重逢的泪水。

  1960年,父亲脱下军装转业铁一局桥梁处工作。为了响应党的号召,支援大西北建设,父亲又义无反顾地随单位去了更远的地方——新疆,在乌鲁木齐远郊的一个叫黑山头的地方,修建两座铁路桥梁。那里很荒凉,四野苍茫,人烟稀少。冬天是非常寒冷的,气温常常降至零下三十度以上。住的是土坯房和地窝子。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家家缺衣少粮,没办法只能在春夏秋三季釆摘可食的各种野菜、槐花和榆树叶,拌在杂粮里充饥。到了冬季,就更难了,储存的土豆、萝卜、大白菜和供应粮吃得差不多时,就把每日的三顿饭改为两顿或一顿。有些人被饿极了,就去偷当地老乡家里地窖存放的过冬食物。一旦被抓就得挨揍,然后扭送到单位做检查批斗。那时,我们已是四口之家,父亲为一家人的吃饭生计经常犯愁,因为时常挨饿,父亲患上浮肿病,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地沉重……

  1965年的一个深秋,父亲带领我们全家随单位迁往兰州。在我的记忆中,火车整整跑了三天三夜才到兰州。当火车傍晚停靠在兰州火车站的那一刻,父亲略显疲惫地对母亲说:“我们到家了,再不用东奔西跑了,也许一辈子生活在兰州。”父亲那充满沧桑的神情里,仿佛透出一股卸去重荷后少有的轻松。

  在兰州生活工作期间,一次偶然机会,父亲又调入铁道部第一勘察设计院工作。父亲的秉性,决定他一辈子做事一丝不苟,做人襟怀坦荡。多年来,他从事的本职工作从未出现差错。父亲也曾两次被上级谈话调他去基层部门任职,可是父亲都婉言谢绝了。他诚恳地说:“我还是做些具体的事为好,在基层部门做官,诸事繁多,根本顾不过来。本来我还熟悉的业务就彻底荒废了。”

  从农村走出来的父亲和母亲,特别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虽然父亲工资收入较高,但从来不乱花钱,生活上省吃俭用。他经常说:“现在的生活不知比以前强多少倍,我们都托了共产党的福了。人要懂得知足感恩,吃饱穿暖就行,粗茶淡饭最养人。”

  父亲从小就养成读书看报的习惯,这让他的头脑一直保持清醒的状态。父亲对时事政治很感兴趣,喜欢看一些战争回忆录、桥梁隧道建设史和如何养生方面的书籍。同时,他也喜欢看地图,在床上,摊开一幅中国地图或者世界地图能看两个小时,宛若在作一次纸面上的旅行。

  《兰州日报》是父亲每天必看的报纸,如果哪天没有收到,他就给发行站打电话询问。《兰州日报》上有父亲喜欢的文章,他便剪下来贴上厚厚一本。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们也都与“精神食粮”结下不解之缘。依据父亲的经历、故事和原型,我曾在省内外报刊上,撰写刊发诸如《老爸曾是儿童团长》、《断崖》、《伴着兰州一块长大》、《牵挂》、《中原散记》等文稿,希望能为父亲唤起一些回忆和念想。

  父亲一向身体尚可,这都得益于他平时起居有常,注重养生,一日三餐多素少荤,再加上有个好心态。父亲虽然因病也住过几次医院,然而都很快好转起来。父亲携手母亲走过的一生,尽管没有什么传奇色彩,但却充满了普通人家的酸甜苦辣,在漫漫岁月的注视下,共同迎来了60周年钻石婚纪念日。2014年8月14日,在那个一生都值得铭记的日子,父亲亲手将他给母亲买的一只金手镯和一枚金戒指,戴在母亲的手上。父母约定,谁都不能先走,要手牵手,一刻不分离,生死都要待在一起……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在2019年3月3日与我们永别了。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母亲的精神遭受重创,她几乎天天以泪洗面,悲痛不已,常常对着父亲遗像声声恸哭:“你不是和我说好谁都不能先走吗?你说话不算话,你为什么要留下我先走了啊!”我知道,面对母亲痛彻肺腑的哭声,我们的劝阻是苍白无力的。母亲心里难受,就让她哭出来吧。是啊,感情太深也伤人!我们隐隐担心,母亲是否会因伤心过度在哪一天突然追寻父亲而去?

  父亲生前有一件制式薄棉衣,领口和袖口都有些脏,母亲本打算开春拆洗,但现在不拆洗了。她每天抱着这件棉衣闻了又闻,嗅了又嗅,仿佛父亲生前留的这件棉衣上的气味,才能让母亲得到些许安慰。父亲生前房间的许多遗物,依然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母亲叮嘱我们不能随便动的。父亲的遗像前,除了有母亲按时敬上每天的一日三餐,还有父亲生前喜欢看的书报,以及一枚为父亲颁发的建国七十周年纪念章。

  一到晚上,母亲就把父亲的遗像抱出来放在沙发靠背上,像往常一样与父亲坐在一起看电视。母亲不想让父亲孤独。

  也许母亲太想念父亲了,或者父亲难舍母亲,她们经常在梦中相见。母亲搂着父亲的后背喜极而泣:“老伴啊,你到哪里去啦?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不回家啊,我真想你呀。”父亲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走了。当母亲哭喊着追上去,梦醒后,才知道又是一场梦。那一夜,母亲一直伤心地哭到天亮,枕头上,浸满了泪水……

  曾经的许多往事,一幕幕在梦里呈现,竟然成为母亲思念父亲的一份期待。

  思念如思缕,绵长而悠远。在2020年清明节来临之时,我们遥望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含泪跪拜。父亲一生为人正直清白,勤勉认真,为我树立了榜样,让我们受益匪浅。愿天堂里的父亲没有病痛,也愿父亲在梦中与母亲时常相见。

  亲爱的父亲,您一路走好,我们永远怀念您!

  □鲁赣 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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